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科技成果转化是实现科技创新到产业创新跃迁、创新驱动发展转换的关键，长期成为政府科技创新政策关注的重点。2025年全国两会期间《政府工作报告》明确提出，健全科技成果转化支持政策和市场服务体系，推进职务科技成果赋权和资产单列管理改革，提升科技成果转化效能。由于科技成果转化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概念，不同语境下有着大不相同的语义。为此，本文讨论的科技成果转化，是指以赋能创新、创业等产业创新和财富创造为目标的科技成果商品化、产业化、财富化的行为总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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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拟在“息壤资本理论”框架下，分别从科技成果卵化、科技成果孵化与科技成果羽化三个阶段，分析中国科技成果转化的突破点和痛点，并据此提出具体建议。
科技成果转化的理论遵循
如何理解和阐释以赋能创新、创业等产业创新和财富创造为目标的科技成果商品化、产业化、财富化的行为，一直缺乏有力的理论遵循。本文认为，息壤资本理论（房汉廷，2015，2018）提出的企业生命周期理论可以作为科技成果转化的理论遵循。
该理论通过对《山海经》中“息壤”概念的现代化诠释，提出了息壤资本是能够通过创新活动开启自生长且不耗损，实现边际收益递增的特殊资本形态。息壤资本的四种形态——卵化资本、孵化资本、羽化资本和翔化资本，是完全适配于企业生命周期的四个时期——卵化期、孵化期、羽化期与翔化期，并据此提出了项目或企业“卵化器、孵化器、羽化器和翔化器”的“四器”融合抚育模式。
鉴于科技成果转化主要集中在卵化期、孵化器和羽化期，本文将科技成果转化模型简化为“卵化→孵化→羽化”三个阶段，暂不对“翔化”部分进行分析。
科技成果卵化期，是创新链条的初始环节，是技术预研到原型验证阶段，主要解决“从0到0.1”的突破；科技成果孵化期，是技术商业模式验证、核心团队构建、用户价值锚定。科技成果羽化期，是企业高速成长期，是技术成果价值高速增值阶段。从“卵孵羽”三化模型的时序衔接与功能耦合看，技术成果卵化期、孵化期与羽化期之间存在着比较显著的条件概率关系，即卵化期效能决定着孵化期效能，孵化期效能决定着羽化期效能。为提升科技成果转化整体效能，政府与市场应该合力创建科技成果卵化机制、成果孵化机制、成果羽化机制，将科技成果转化纳入有组织创新的快车道。
科技成果“卵化”分析
1.概念释义。
在建设高质量创新型国家的战略背景下，如何将“实验室里的论文和专利”等成果转化为“市场上的项目和公司”，成为打通科技创新“最初一公里”的核心挑战。这一从“知识形态”迈向“项目形态”的中间环节，我们称之为“技术成果卵化”过程，它是决定科技成果能否真正获得产业化和商业化的生命力，是技术成果从知识到项目的破茧之路关键环节。
具体而言，技术成果卵化特指在早期研发与后期工程开发及商业化之间的时期，其中包括对原始技术成果进行概念验证（卵化前期）、技术熟化（卵化中期）和初步商业验证（卵化后期）三个关键阶段。
这一阶段并非简单的实验室放大，而是需要经历至少四个维度的重构：
第一，目标重构，即从科学价值（如顶刊论文）转向应用价值（如用户需求痛点）；
第二，路径重构，即从实验室技术路径走向工程可实现路径；
第三，资源重构，即从依赖科研经费转向吸引风险资本介入；
第四，团队重构，从科学家为主转向技术、工程、市场人才的协作。
2.实践成效。
科技成果“卵化”机制在中国近年的探索实践中，已经取得了比较显著的成效。其中，概念验证中心、技术熟化平台、市场导向验证三类“卵化”模式比较突出。
（1）概念验证中心。概念验证中心是科技成果卵化的一种有益探索，其旨在填补“实验室成果”与“可吸引投资的产品原型”之间的鸿沟。
中国目前的概念验证中心，其核心功能主要包括四点：
第一，技术可行性二次验证与优化；
第二，最小可行产品构建；
第三，初始知识产权布局与策略；
第四，早期商业计划验证。
科技部火炬中心统计报告（2024）显示，概念验证正成为中国高校成果转化的“标准配置”，截至2024年，中国国家级高新区内已有89%建立了概念验证平台。其中，国内比较有代表性的案例是清华x-lab、上海市高校概念验证平台。清华x-lab成立于2013年，迄今已经12年。
清华x-lab是依托清华经管学院，整合全校资源（工科院系资源、导师网络），提供“创意验证基金（最高50万）”。经过12年的发展，成效显著。《清华x-lab年度发展报告2023》显示，清华x-lab累计卵化项目超2000个，其中清洁能源项目“清化未来”通过3D打印电解槽技术概念验证，成功优化原型效率30%，吸引500万天使投资。
上海市高校概念验证平台成立于2022年，依托上海交大、复旦等高校，设立专项引导基金（首期规模1亿元），按阶段资助（5万~20万初步验证，50万~100万深化验证）。上海市科委《科技成果转化平台进展报告2024》显示，中国科学院上海光机所“高功率飞秒激光器”项目获得80万元验证资金，成功完成小型样机开发，验证工业切割精度，目前已落地注册企业。
（2）技术熟化平台。技术熟化是“卵化”的中坚环节，其核心在于解决工程稳定性问题，例如工艺一致性、材料兼容性、成本可行性。技术熟化平台通过工程师赋能使科研成果具备“产业化语言”表达的能力，其价值直接决定了技术能否从“样品”变为可复制的“产品”。
以中国科学院深圳先进院“工程实验室”为例，我们可以窥见技术熟化平台之于成果卵化的关键作用。据《中国科学院院刊》2023年第8期报道，该“工程实验室”由院企共建实验室，工程师团队深度介入早期研发。如对某新型锂电池负极材料项目在实验室取得突破后，工程师团队在6个月熟化期内完成300次配方调整与50次工艺迭代，实现材料制备成本降低40%，最终推动技术以2000万元转让。
江苏产业技术研究院推行的“项目经理制”，则是由项目经理（技术经纪人）全程管理熟化过程，协调工程资源与产业链对接。据江苏产研院《年度创新报告》（2024）显示，某光电传感器技术从高校实验室进入研究院后，项目经理引入设计公司优化封装方案，对接苏州纳米所测试工艺，最终孵化企业获首轮融资3000万元。
（3）市场导向验证。在卵化后期，技术必须直面市场需求与竞争环境验证。这一阶段依赖于灵活的原型用户测试、场景化MVP验证与商业模式迭代。市场验证机制有效过滤了“闭门造车式创新”，让科技成果从诞生之初即面向真实世界，可以大幅度提升转化效率。
市场导向验证是卵化后期的成败标志。以海尔HOPE开放创新平台为例，它的模式是企业需求反向牵引技术验证方向。据《中国科技论坛》2023年企业创新实践报告，海尔提出“医用低温存储设备降噪需求”，吸引上海大学团队加入验证平台，在9个月内完成从概念到临床样机验证，最终技术被海尔产业化。再如松山湖机器人产业基地，其模式是构建“硬件产品孵化闭环”，提供样机打样－小批量试产－早期用户测试链条。据松山湖基地《创业孵化年报》（2024）报告，逸动科技水上机器人项目在基地内通过50名水上运动用户持续3个月场景测试，完成5版产品迭代，最终定型出货松山湖基地。
3.深层挑战。
科技成果卵化机制刚刚起步，其深层挑战仍然严峻，据教育部《中国高校专利转化年度报告2023》显示，2023年中国高校和科研院所发明专利转化率约为10.3%，而绝大多数未能转化的专利恰恰卡在“卵化”环节之前。
综合研判障碍技术成果顺利卵化的深层挑战，主要是三点：
一是资源错配与机制冲突。据《中国科技成果转化年度报告－高校篇》（2023）显示，高校研发投入结构中，仅有不足5%用于概念验证与技术熟化。科研评价仍然以论文、专利为主，工程熟化人员长期处于学术体系边缘。
二是技术评估能力缺失。早期技术需面对“市场不确定”挑战，但熟悉前沿技术与产业需求的复合型评估人才极度缺失。据《国家技术转移体系评估报告》（2023）显示，全国技术经理人群体尚不足5 000人，远低于需求。
三是跨组织协作壁垒高企。高校、企业、投资机构目标错位，科研追求前沿性，企业重视稳定性，资本追求收益率。“教师持股限50%”“知识产权分割冗长”等制度仍阻碍科学家深度参与。
4.政策建议。
中国科技成果“卵化”困境，本质是科技创新范式未完成从“学科导向”到“问题导向”的彻底转型。解决之道并非简单增加资金投入，而需重构整个早期创新生态的基因序列——让市场需求成为技术演化的自然选择压力，让工程师价值拥有与科学家同等尊严，让风险资本敢于在不确定性中识别真正的价值种子。只有构建一个科研敢探索、资本敢接力、产业敢应用的韧性卵化生态，中国才能从“论文大国”迈向“原创技术之母”，真正释放基础研究的产业原动力。
为此，我们建议：
一要强化多阶资金支持体系。如设立早期概念验证基金，支持3~12个月的可行性研究；设立技术熟化专项贷款机制，政府提供风险补偿；建立引导风险资本前移机制，对投资早期项目的风投机构给予税收减免。
二要重构科创人才的评价与流动机制。如建立工程创新人才序列，高校设立“首席工程师”岗位（可借鉴荷兰代尔夫特理工大学做法）；允许科学家在平台内持有股权，试点成果转化“科研人员占股70%”（如西南交通大学“职务科技成果混合所有制”）；完善技术经理人培育体系，支持高校开设技术经营硕士专业（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已试点）。
三要构建平台化协同网络。如建立概念验证联盟，推动高校、科研院所验证平台的设备共用、能力共享（如长三角PoC联盟）；强化场景开放机制，政府带头开放公共场景（如深圳开放智慧医院供医疗器械验证）；企业主导需求验证平台， 鼓励龙头建立开放验证中心（如宁德时代设立电池技术测试平台）。
科技成果“孵化”分析
技术成果卵化成功之后，下一个关键环节就是将其孵化为科技项目，是技术成果“化卵为鹏”的关键期。
1.概念释义。
科技项目孵化是指专业机构通过系统性资源整合与精准服务，将早期科技创意培育为成熟商业项目的过程。科技成果孵化本质上是通过重构创新生产关系来解放技术生产力。未来孵化器的终极形态，将是打破时空界限、实现要素智能配置的创新基础设施。
项目孵化阶段的主要模式是孵化器模式，其核心职能是三项：
一是强化高不确定性管理盛康优配，如针对“死亡之谷”困境（实验室成果与市场化产品的断层），建立风险缓冲机制；
二是构建立体孵化网络，如构建涵盖项目种子前孵化、死亡谷跨越和产业加速器突破的系统孵化机制；
三是创造汇集资源机制，如技术卵化成果汇集、耐心资本汇集、创新创业汇集、市场实现汇集等。
2.实践成效。
科技企业孵化器是中国科技项目孵化的主要载体，也是科技成果转化的主力军。据工信部火炬中心《2023年中国创业孵化发展报告》显示，截至2023年底，中国共有各类孵化器载体7640家，总量连续9年居全球首位。其具体构成及分布如下：国家级孵化器1532家（占比20%），承载核心技术创新项目；众创空间5432家（占比71%），聚焦早期项目培育；大学科技园676家（占比9%），高校成果转化主阵地；地域分布高度集中，长三角（32%）、珠三角（22%）、京津冀（18%）三大经济圈集聚超七成优质孵化资源。深圳湾区动力加速器、上海INNOGREEN等顶尖载体单平方千米诞生专利密度超200件。
从科技企业孵化器的实践成效看，可以归纳为两个方面：
一是建立了比较完备的政策赋能体系。如对孵化器免征房产税/城镇土地使用税，对国家级孵化器绩效奖励最高可达500万元，政府采购倾斜，中小企业在孵产品优先采购比例达30%，政府引导基金占比整个风险资金投资41%。
二是探索出了多模态的孵化模式。如深度捆绑产业链的垂直产业孵化器，需求精准对接的龙头企业创新平台，研产深度融合的新型研发机构孵化。
3.深层挑战。
从1987年6月中国第一家科技企业孵化器——武汉东湖新技术创业者中心设立，到2025年6月的1.6万家，孵化器对中国的科技成果转化做出卓越贡献的同时，也呈现出了一些深层挑战。
具体来说，一是规模增长与质量失衡凸显。2023年底，全部孵化器孵化企业总数达28.3万家，但毕业企业存活率仅52.6%（五年期追踪，科技部评估中心数据），硬科技企业占比不足30%（对比美国YC孵化器达68%）。
二是资源错配加剧。如服务能力断层，专业服务渗透率大幅度下降，法务、财务、政务以及供应链管理都在不同程度地降低，80%孵化器无专业中试工程师配置。
三是评价机制扭曲加重。据科技部督查报告显示，86%孵化器考核仍侧重“在孵企业数量”而非“知识产权产出”，高校孵化器教师创业仍受“兼职取酬”限制等。
4.政策建议。
从当前及未来趋势看，科技成果孵化生态正经历从“数量扩容”到“价值再造”的战略转型。
为此，我们建议未来政策着眼点：
一要强化科技成果核心能力建设，通过工程师队伍建设补齐产业化关键短板；
二要重构资本支持逻辑，建立衔接成果卵化与成果孵化、羽化乃至成果翔化的全周期资金链；
三要大胆进行制度创新，彻底解决科研人员身份束缚与利益分配机制，释放创新红利。
具体来说，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：
第一，重构孵化能力内核，可以参照合肥集成电路平台模式，设立产业级中试平台；可以参照江苏产研院模式，建立技术经纪人认证体系。
第二，创新资本支持工具，构建与成果孵化适应、适配的科技金融机制。
第三，优化制度供给体系，可参照清华大学扩大试点“创新长聘制”，可参照上海扩大高校教师保留编制参与企业研发的“双聘制”。
第四，重构政府考核体系，可参照深圳推行的“亩均创新指数”，可参照中关村试点的“专利产业融合度”等。
科技成果“羽化”分析
1.概念释义。
科技成果转化的“羽化期”，是指项目跨越初创阶段后，进入市场规模扩张、技术迭代加速、融资规模跃升的关键成长期。这一阶段是企业价值爆发的“黄金窗口”，也是死亡之谷的“深水区”。
羽化期项目的典型特征是高增长伴随高风险。根据世界银行《高科技企业成长模型》显示，“羽化期”项目或企业具备核心技术验证和初步商业模式后，进入年营收增长超50%、估值快速爬升（1亿~10亿美元）的高速扩张阶段。
2.实践成效。
在中国的官方及学术研究中，尚未建立起羽化项目的统计体系，本文借用独角兽、专精特新企业、瞪羚企业和科技型中小企业等相近指标验证其实践成效。从羽化企业增长图谱看，中国实践成效显著。
截至2024年底，中国各类型羽化创新企业的培育成果如下：
一是独角兽企业510家，占全球独角兽企业总量的27.3%（全球共1 866家）。这些企业主要分布在人工智能、集成电路、新能源汽车等领域，其中北京以114家位居全国首位。2024年新增独角兽18家，但受资本市场波动影响，增速较2021年高峰时期显著放缓。
二是专精特新企业超14万家，涵盖“创新型中小企业－省级专精特新－国家级小巨人－制造业单项冠军”四级梯度。其中：国家级专精特新“小巨人”企业：1.46万家，近九成集中在集成电路、航空航天等战略性新兴产业，平均研发投入占比达7%，拥有有效发明专利39.5万件。制造业单项冠军企业：1 557家，聚焦全球产业链高端环节，平均每家拥有发明专利256件，七成企业布局海外专利，39%已登陆A股市场。
三是瞪羚企业258家（三年内有望成长为独角兽的高成长性企业），占全球总量的32%，仅次于美国。上海（67家）、北京（55家）、深圳（未明确数量）为集聚核心区域，主要分布在人工智能、区块链、金融科技等前沿领域。
四是科技型中小企业超60万家，为专精特新梯队提供基础支撑。
3.深层挑战。
中国科技成果羽化期成效显著，深层挑战同样严峻。
具体来说，一是供应链失控风险加剧。如某新能源电池企业扩产，2022年营收暴增200%后，因上游锂矿违约断供，导致月产能从1 GWh骤降至0.2 GWh，估值缩水40%。二是知识产权风险大幅度加重。如2023年中国企业在美涉高科技专利诉讼增长37%，大疆在美专利诉讼单案律师费超3 000万美元。三是管理能力与羽化期的高成长不适配现象增加。如某AI独角兽扩张期引进职业经理人，与创始团队冲突致核心研发总监流失率45%，产品上市延期18个月。
4.政策建议。
科技成果羽化能力决定着国家创新的天花板高度，强大的羽化能力才能真正穿透产业升级的“最后一公里”。
为此，我们认为，构建成果羽化支持体系可以从以下四个方面发力：
一是推广攻关型平台建设，可参照合肥集成电路中试线模式，为羽化期项目或企业提供共性服务。
二是优化政府管理模式，可参照国家药监局器审中心模式，开辟创新器械绿色通道。
三是打造韧性供应链工程，可参照深圳电子信息产业链链长制模式，提升供应链的可靠性水平。
四是推广企业家赋能计划，可参照华为“灯塔工厂”实训模式，为制造企业提供数字化转型方案，可参照浦东国际人才港模式，建立科技CEO特训营，培训专精特新企业创始人。
责任编辑 | 余健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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